每天读点作者:北爷|
六十年代。
孙家沙沟村。
他叫孙若水,她叫宋清花。
孙若水生得一副好皮囊,五官清秀,白白净净一身儒雅气。村里的姑娘瞅见他多半是要羞红了脸,抿嘴浅笑着快步走开,又忍不住回头流连。
姑娘们都喜欢他,可是却没有一个愿意嫁给他。因为他家里实在是穷得响叮当,爹得早,母亲一人养大两子两女,日子过得已经不是“清贫”二字足以形容。
母亲却开明,砸锅卖铁也要供两个儿子读书。孙若水的大哥不务正业,书读了两天就放弃了。若水读书倒是刻苦,原打算学问饱腹之后开个小学堂来谋生,却不料书还没读精母亲却先染重病离世了。
大哥是个鬼混混,拿了母亲留下的一对耳环和一对镯子离开了村子。若水成了能扛起家里重担的男子,这便缀了学,开始在家务农。
有热心人给若水两个姐姐说了好婆家,若水便把攒下的钱全部拿出来给两个姐姐置办嫁妆,不够,又去找邻居借了一些,认真打好借据,日后好还给人家。
若水明白,家里日子过得再苦,姐姐出嫁总要风风光光的,太寒酸到了婆家会让人瞧不起,会受人欺负的。
姐姐嫁去了别村,全家就剩若水一个人了。热心人便又给若水说了个媳妇儿,这媳妇儿就是邻村的宋清花。
清花跟若水也算同命相连,生父同样得早,母亲就带她改嫁到了姓宋的这家。要,那个年代里继父养的女儿总是不被人正眼瞧的,说媒的人觉得清花身世可怜,人又懂事,与其将来被继父随便给嫁给哪个地痞,倒不如将她说给若水,若水虽然穷,可是好歹一表人才,有知识有文化,将来未必没出息。
清花不识字,迷信,媒人同她了若水的情况之后她拿不定主意,便跑到镇子上找人算了一卦。算命那人也不知是真懂命数还是瞎猫碰了耗子,居然算出清花“今年姻缘旺”,还说“今年来说媒的带来的就是的姻缘”。这便促成了清花对这桩婚事的认可。
若水听媒人说有姑娘肯嫁给他,自然也挑挑捡捡,家中香火总归是要传下去的,尽早娶妻生子也算是尽了孝道。
于是若水和清花二人在素未谋面的情况下便订了终身,自此结为夫妇,翻开了人生的新篇章。
渐渐的,大家都发现若水是个奇人,他家的庄稼总是比别人家的长得好,即便他那块土地的条件恰恰是最差的。
那时候村里分成好几个小组,村干部见若水的庄稼收成好,便让他当了第YI组的小组长,请他带领组里的人致富。果然不出两年,第YI小组的庄稼收成就翻了好几番,村干部又派若水去了第贰小组,第三小组,第四小组……若水在哪个组,哪个组就能富起来。
事实证明,有文化是好的,若水也没特异能,只不过是读过几年书,乐意钻研罢了,种庄稼的方法科學了,收成自然就高了。
家里的条件渐渐好了起来,若水承包了一片果园,秋天到来,果园丰收的时候,若水和清花的孩子出生了,是个男孩。两人都欢喜得不得了。
两年之后,第贰个孩子出生,又是男孩。这孩子的眉目像極了若水,真是好看。
又过两年,第三个孩子出生,仍旧是男孩。这一次,欢喜之余,若水做了个重大的决定进城打工。
“虽然家里条件还算好,可是还不够。以后要送三个儿子去上学,他们长大了还要给他们盖房子娶媳妇,总少不了花费。家里的庄稼和果园我雇了两个人打点,你只管看好孩子就行了,我挣了钱就会寄回家来。”若水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收拾好了行李,准备进城了。
“孩子还小,你这时候走了,我一个人应付不来的。”其实清花心里明白,若水是有本事的人,小小的村子只会埋他的才能,他总该去更大的地方拼搏的。
她明留不住他,却还是要开口挽留。因为她是一个女人,她没那么大的心,她的愿望就是自己的男人能在自己身边。
若水一去就是五年,中间没有回过一次家。他在一个炼钢厂得到了老板的器重,因为他实在是有才能的人,他在哪个岗位上,哪个岗位就能运转得。老板他,再过几年,发展得一点,就在城里给他买一处房子,让他把家眷都接到城里来。他笑着点头,此后便始终在为了那一天而努力。
可是清花在村子里的就没那么惬意了。男人不在家,一个女人养三个孩子,这哪里是件容易的事。
土地重新划分的时候要抽签,可是没人通知清花,别人把好的土地都选走了,留了一块最贫瘠的给她。
村头总有长舌妇在叽叽喳喳地嚼舌头,说清花的男人不在家,难免会跟在她家帮忙的男人有点,于是清花便把若水雇来照看果园的男人打发走了。
当整个家庭的重担都压在自己身上的时候,清花突然明白了当年母亲的感受。父亲去世后的三年里,母亲也是受尽了别人的欺负和冷眼,直到嫁给继父,她们娘俩才算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。
原来,日子是真的会有过去的时候,世上真的会有一个人承受不来的苦难。母亲被逼得改嫁,而此时此刻的清花似乎也正在面临跟母亲同样的困境。
她无助,迷茫,絕望。于是又跑到镇子上算了一卦,这一次算命先生说“如果不把他找回来,婚姻恐怕就完了”。听了这话,清花当即托算命先生写了一封信寄给了若水,她要让若水回来,再也不让他离开了。
若水回到家,看到清花消瘦了,头上居然已经生了白发,霎时心痛得不得了。所以当清花叫他不要再走的时候,他便点了头。
炼钢厂的老板舍不得这一员大将,便跑到村里来劝若水回去。若水皱着眉头沉默,清花生怕他反悔,就抢先说,“他去了,如果非要去,那我们全家都得去,我,还有三个孩子。”
这样的要求让老板实在为难,因为以的能力根本无法安置员工的家眷。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下来,场面变得有些尴尬。
是若水打破了这尴尬,他将老板拉到院子里,压低说,“女人是很狭隘的,既然娶了她,就要接受她的狭隘。”
清花不若水跟老板嘀嘀咕咕说了,她在心里盘算着,如果若水真的要再一次进城,那么她无论如何也要跟了去。当然,她不必做这种选择,因为若水决定留在家里了,大好前程他放弃得并不干脆,但也没有后悔。
若水和清花的第四个孩子是个女孩儿,清花極了,因为若水不在家的那段日子她一肚子委屈没处说,那时候就想,如果有个女儿就好了,起码可以知心话。
若水给这个女儿取名叫孙芸。她是芸芸众生里渺小的一隅,若水跟清花希望她的人生能够平凡得没有可讲,希望她可以没有大富大贵也没有大灾大难,平淡而地过完一生。
二十年过去,日子过得无知无觉。若水和清花已经把四个孩子都抚养,大儿子在邻村开了个诊所当,二儿子在村供电所当电工,小儿子从采矿学院毕业,刚在镇上找到了工作。而孙芸正在城里的一所卫生学护理专业,一年之后就可以毕业当了。
四个孩子都是普通的岗位,但掌握着一门,走到哪里都失不了业,若水培养这几个孩子可谓是用心良苦。
秋天到了,若水准备把家里空置的老房子打掉,盖一间新屋给小儿子娶媳妇用。几个儿子都说不着急,等他们有空的时候帮着一起拆这老房子,若水却闲不住,打算一个人先开工。
却不料,意外就这样发生了。
若水被坍塌的老屋压在了底下,挖出来的时候已经不形。清花几近崩溃,瘫坐在老屋的废墟里,伏在若水的尸体上哭了,谁劝都没用。
几个哥哥没敢立即把这个噩耗告诉孙芸,直到若水下葬那天,孙芸才得到消息从城里赶回来,连父亲的一面都没有见到。
那一天,孙芸觉得从没这样黑过,母亲的头发从没这样白过,自己从没这样絕望过。
原来,生命如此易逝,原本活生生的,健健的一个人,说消失就消失了。原来,人的悲伤是“悲伤”这个词根本不足以形容的,人的悲伤应该用“天崩地裂”,“日月无光”这样的词来形容才对。
又二十年过去,清花变成了脊背佝偻的老婆婆,而她的重孙即将出世。
这一天,清花第YI次跟孙芸说起那件往事-她当初拼命将若水留在家里,害他放弃了大好前途。
“有时候我想啊,如果那时候我没拦着他,他后来可能就变成大老板了,你几个哥哥也就都是城里人了。那年他就不用在家里拆老房子,也就不会那么早就走了……因果轮回啊,要不是我,他可能还会活着……”
孙芸听得出母亲语气里的悔恨,她吸了吸鼻子,转过头冲母亲笑笑,“你可别把没发生的事想象得那么美好,如果你当初没拦着我爸进城,他搞不好就被别的女人拐走了,这上说不定就没有我了。你看你,马上就要四世同堂了,多好,知足吧。”
停顿一下又补充了一句,“原谅自己吧。”
第贰个
九十年代。
十字路镇。
她叫孙芸,他叫……他叫。
小镇不算大,十字路口却纵横交错,隔不远就有一个红绿灯,从镇南到镇北路程不算长,骑自行车却要走上一个多小时,其中有一半的时间是在等红灯,这着实考验人的耐心,考验的耐心。
不得不承认,是条汉子。自打对孙芸一见钟情,他就每天都骑着自行车从镇南的住处到孙芸工作的镇北去找她,有时候带一包糖炒栗子,有时候带一支花。接连三个月,不论刮风下雨,从未间断。
没有哪个女人能经得住这样的示好,孙芸也不例外,所以两人自然而然地发展成了恋人关系,很快便开始谈婚论嫁。
不过这个过程并不一帆风顺,孙芸家里人不同意这门婚事,因为是外地人,没有正式的工作,一直在镇南的工地上打零工。而孙芸是的正式,长得标致,人又热情大方,根本不愁嫁,怎么看该配这样的人。
可孙芸性格又有主见,根本不会轻易向家人妥协,坚持非不嫁。